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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那人那事”系列之:老阴天

发表于2012-12-20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实用,我被选拔到乡里专门家用办的尖子班读初中。尖性价比子班设在高中校园内,实用下。我是班里面年龄最[url=http://club.bandao.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3252072]实用[/url。我是班里面年龄最小的学生之一。

我家很偏远,距 约莫有二十里路。那时,交通极不方便,乡村全是土路,又没有自行车, 只有步行。我们绝大多数同学都住校,每星期六上完两节课后才回家,星期天下午再返校。

我们的班主任陈老师,四十出头,中等身材,很胖,平头,面微黑,眼睛挺大。因为胖,显得很笨拙,走路一颠一撞的。陈老师很严肃,脸上从来不见笑容,他教过的学生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老阴天”。到了教我们,这名号依然叫的响亮无比,我们私底下也就这么称呼他。

有个惯例,每个星期六晚上班里必须安排两名男生住在教室里“看校”,第二天一早再回家。教室里没床铺,就合并几张课桌,上面铺上被褥睡觉。 还有个惯例,星期六晚上到星期天中午 食堂里没饭,看校的同学晚餐都是到街上胡乱买点吃的对付一下。

我被安排看校是在那年的初冬,与我同时当差的是邻村的志黎君。初冬时节,下午的时间已经很短,感觉同学们放学后刚离校没多大会,天就黑下来了。我和志黎君坐在教室的走廊下听着廊檐下的麻雀唧唧喳喳的欢叫,感到很是无着落。晚饭还没有吃,我们两个身上都没有钱,一分钱也没有。我分明记得当时的心境:无依无靠、无可奈何。

这个时候,陈老师来到我们身边。他做事很认真,吃过晚饭后到教室这边转一圈,看看有无什么意外出现,同时检查一下“看校”学生的到岗情况。陈老师看到我们在教室门外坐着,关切的对我们说:“外边太冷,到屋里去吧,小心着凉。”我们很听话的就进了教室,用火柴点燃蜡烛,整个教室里顿时贮满了柔和温馨的烛光。陈老师也跟着进了教室,看了几眼我们铺好的“床”,掀了掀“床”上的铺盖,转过头问我们:“你两个吃过饭了吗?”听陈老师这一问,我的感觉就像是整个的人突然掉进阳春三月温暖的阳光里。我差点要流下泪来,要知道,那时,我还仅仅是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小小少年啊!尽管我已在 住了将近一个学期的学生宿舍,但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孤零零的被扔在这么个空空旷旷的大教室里过夜,远离亲人,远离同学,孤苦伶仃……这种状况还是第一次啊。更何况“今夕何夕”?今天可是星期六,正常情况下与爹娘团聚的日子啊!更何况我正饥肠辘辘饱受饥饿的煎熬呢!常言说吃饱喝足不想家。我呢?正在想家啊!

陈老师这一问,我好好感动。

还没想好怎么回说,陈老师又说道:“是不是没吃饭啊?是不是没钱吃饭啊?要是没钱吃饭,我借给你们每人两毛钱,赶紧到街上买两个热烧饼吃。”

什么?借钱?每人借给两毛?我没听错吧!

我看看志黎君,志黎君也正看我。我感觉当时志黎君的心思完完全全的与我相同。

我对陈老师刚才的这句话感到 的失望。

我感到脊背发冷。陈老师啊,你为什么不说每人给我们两毛钱啊!哪怕星期天回来我们加倍还你也好啊!你为什么偏偏要说让我倍感冰冷的那个“借”字啊!陈老师啊,你如果说给我们两毛钱的话我们会毫不犹豫的接过来飞到街上买两个又大又热又香又酥的烧饼,美美的,不,细细的美美的享受一宿的。

“吃过了。”我和志黎君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尽管声音很细小微弱,但足以让陈老师听得清清楚楚。

陈老师回家了。我和志黎君面对着跳动不已的烛火沉默着。良久,志黎君站起身,走向黑板,拿起粉笔。不大一会,一黑板密密麻麻的“老阴天”赫然入目。

我也拿起了粉笔。我走向教室外。我在教室外走廊里的黑板上奋笔疾书。书写的什么?相信都明白。

我感觉写累了。我回到教室。志黎君还在写。原来他是边写边擦,边擦编写,写了一黑板又一黑板。

志黎君也写累了。我们仍然无语。吹灭蜡烛,睡觉吧。

什么时候了?没有钟表,不知道。

肚子咕咕叫,睡不着。志黎君也是一样。

睡不着也睡。翻腾了不知有多久,再睡不下去了。肚子叫得太厉害了。

“我饿。”我坐起来,对志黎君说。志黎君也坐起来:“我也饿。”

“出去找点吃的吧。”我实在没话说。

“走,出去找找去。”志黎君居然同意。

我们爬下“床”。下弦月依然上了东墙外的树梢。北风溜溜的,我们瑟缩着。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俩多么像两只无家可归的饿狗啊!

我们在夜色里,在偌大的校园里,转悠着,转悠着,找吃的。

天可怜见啊!我们饿不死了。

我们转悠到校园西南的角落里去了。那是一块菜地,有一片种的是胡萝卜。我们大喜过望啊!赶紧拔!地又冷又硬,拔不动啊!赶紧扒!扒,扒,扒!手指头又冷又疼!总算扒出点眉目了,一晃,再晃,晃晃晃!啪,断了。拿来在衣服上擦擦,送进早就饥渴难耐的嘴巴里——我的神啊!我的救星啊!冰凉冰凉的胡萝卜啊!你简直是 上最美最美的美味!

我们在胡萝卜地里饱餐了一顿。为防止过会子再饿,我们又扒了好几个,抱在怀里,回到教室。

我们再睡不着。我们再也没觉着饿。到几时了?不知道,看看月亮快升到中天了,志黎君说:“该快天明了吧。咱们回家吧。”

还有几个胡萝卜呢?带走。路上吃。

我们踏着月光,背着书包,书包里装着几个胡萝卜。

我们不走大路,我们尽走麦子地。麦苗刚出来地皮不太高,远远近近的村落在月光下安静的睡着觉。没有鸡鸣狗叫的声音。

到底几时了?不知道。我们没见到一个行人。一路见到的坟头倒是有许多,但我们一点不怕。

一路有说有笑。到了志黎君的村头,志黎君要我到他家去,说等天明再让我回家。我没有听他的,继续往家赶。

到了村头,有个老人到水井里挑水,见了我,吃惊的问:“这孩子,从哪里来?看,一头都是霜雪!”

我走进我家的土墙院,就听见挂在堂屋门框上的话匣子开始唱歌。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下午回到 时教室里已经灯火通明,晚自习开始了。

教室里很静,尽管班主任不在。

同桌振海君怎么不在位子上啊?他可是每个星期天下午返校最早的,今天怎么迟到了?

也没见志黎君,这小子比我返校还晚?

我的课桌在第一排,讲台底下。我的感觉告诉我。教室里气氛不寻常!

他妈的,都看我干什么?今天不就是来晚了几分钟吗?

一直到放了晚学,我都没有见到志黎君和振海君。

也没见班主任陈老师。

到宿舍就要睡下了,志黎君进来了。

“你干脆明天早上到校得啦!”我打趣他。

志黎君没说话,将被子蒙了头就睡。

我们住的是大宿舍,三间大屋子,横七竖八的铺了十多张木床,两人一铺,住了我们一个班的男生。振海君并不住校,他的父亲在什么所上班,有一间宿舍,振海君每晚放学后就跑一里多路跟他父亲住。有时候他父亲出差什么的回不来,振海君就拉上我去陪他睡。

今天出奇了。往日,大家一到宿舍就像烧开了的油锅,高声叫嚷,打闹叫骂,熄灯后好久都安静不下来。可今天,除了几个在小声地咬着耳朵听不清嘀咕什么外,绝大多数都在蒙头安睡。到底怎么了?

第二天早读,振海君的位子仍然空着,志黎君的也空着。我正朗朗的念书,陈老师阴着脸进到教室,招呼我跟他走。我就跟他走,一直到了他的 室。志黎君也在,门后头还站着振海君。

室里面支着一个大火炉子,炉膛里窜出老高的火头。

陈老师的脸一直阴着,他问我:“星期六晚饭没有吃是吗?”

我点点头。

“你这个孩子。嗨!怎么不告诉我?”他责备的语气,随后又自责似地说,“我咋就没想到 室里点着炉子呢!”

他站起来,又坐下:“我可以端个钢精锅来烧两碗面水,烤两个馒头……”

他又站起来,拍拍我:“回去读书吧。”

我回到位子上,两三分钟后,志黎君和振海君也回到了教室。

振海君一坐到位子上就小声的问我:“是你干的吧!”

“干的什么?”我一头雾水。

振海君指指门外,又用手一边比划一边小声说:“老阴天。”

我小声说:“是。”

振海君说:“我想也是。可是,老阴——班主任非要我承认是我干的。”

我总算弄明白了。

原来,我们那天走的急慌,忘了擦掉黑板上的“杰作”。星期天下午,振海君第一个到校,看见走廊黑板上写的那一黑板字就兴致颇高的念起来,恰被到教室来看看的陈老师抓个现行。陈老师顿时暴跳如雷,当场扇了振海君两个大耳瓜子,然后,将振海君拿到 室里面去“审讯”。

振海君死不承认是自己干的,陈老师动了几次“大刑”,振海君都没承认。

志黎君那天下午到校也较早,陈老师就把他“请进” 室,没想这家伙不像振海君那么坚强,没等动刑,全招了。并且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坦白了一切。好在这家伙多个心眼,没有供出偷胡萝卜的“罪行”。

于是,陈老师在教室里面发了一通火,骇得全班同学直到陈老师离开教室才大声的喘了口气。

于是,志黎君和振海君就在 室里陪气冲牛斗的陈老师站了整整一个晚自习。

我突然感觉对不住振海君,是我让他受苦了。

但我又特庆幸那天到校来晚,让倒霉的振海君替我背了黑锅。

嗨,振海君,怎么说呢?我也不是有意的啊。纯粹是阴差阳错。缘分呢!谢谢了啊!

后来,我想,陈老师第二天早自习把我叫到 室问话,最大最大的可能是验证振海君和志黎君“供词”的真伪。但是,一个最该严惩的“主犯”——我却逃脱了应有的惩罚。

我深感对不住陈老师。我想去承认错误,任他打骂一通,但最终没有去。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星期一的下午,开校会。全校学生还有老师齐集小操场。校长训过话后,教导主任开始讲话,他声音特响亮,他说:“我们 在上周刚刚出现一件不尊重老师的恶性事件。X年级X班XXX同学,这个同学年龄不大,字写得确实 好,可是,他的好字没有用到好地方,他的好字用来写老师的外号,骂老师……”我的脑袋懵了。我分明的听见XXX不是振海君,不是志黎君,真真切切是我的大名!

我无地自容。原来,陈老师早就知道是我干的。但是,为什么不给我一通应有的打骂,而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全校师生参加的校会上当众“表扬”呢!

这可是我 以来,包括整个 阶段,第一次,唯一一次,被点名批评。而且,不仅仅是批评,是不是还有点儿“损”的意思呢?

我不知道陈老师为什么这样做。

我感觉我没法在这个 “混”下去了。

于是,我借故不再到校。在家里,我对父亲说, 离家太远,换个近点的 吧。父亲不明所以,看我坚决,托人到近处的一所初中打探了一下。那 的领导知道我一贯的好名声,毫不犹豫的接受了我。我就铁了心的不再上那个“尖子班”。

这样的过了一个多月,期末考试,我考出了很不错的成绩。

在家里等待放寒假的那两天,突然,我家来了一位客人,是我们村的,就在高中做教师。他对我父亲说:“陈老师让我来看看孩子。他希望孩子尽快回到他那儿去。”我坚决不去。

第二学期刚开学,我们村的那位高中老师又到了我家,对我父亲说:“陈老师把孩子的座位都给排好了,就等着孩子回去呢。”父亲看看我,我摇摇头。

一个星期后,那位高中老师又来我家,对我父亲说:“陈老师说要亲自来叫孩子。我觉得路太远,没让他来。还是让孩子去尖子班吧——还是比下边的初中好得多。”父亲说:“都三次了,别让陈老师总操心这事了。好,等下星期我送他过去。”

父亲到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会想到从来都听话老实的儿子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没有让父亲送我。时隔将近两个月后,我又回到了陈老师身边。

陈老师在教室的走廊下迎接我,一脸阳光。

后来我顺利的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

一晃眼,近三十年了。在这漫长的一万多天里,无论哪一天只要想到这一段历史,我都会为当年的荒唐幼稚自责。前不久,与当年的一位同窗聊起当年的人和事,得知陈老师已辞世多年的消息,我唏嘘不已。

陈老师如果还健在的话,我一定会对他真心说声谢谢,当然还有一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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